清晨拍飞机家门的时候,我没料到会看到这样的场景。
锁扣响了声,飞机就红着眼睛站着门内的阴影里。他的黑发烦躁地竖立着,乌青的眼圈告诉我他没肯睡觉,可东倒西歪的发型又明白写着主人是如何辗转反侧绞尽脑汁地将它们压扁——那就是失眠了。
我想他他刚睡着,并且,我想他偷偷躲起来哭过了。因为他的眼睛里并没有疲劳所致的血丝,它们很健康,只是酸酸又躲闪着不肯望着我。
飞机确实因为我的突然造访而感到不快,但他并不感到意外。可能是因为仇家不会在天光破晓的时候在众目睽睽下暴露凶径,也可能是因为他对我的胡搅蛮缠已经了解。
他踢啦着人字拖,自顾自地走向他的半罐冷啤酒,抓起来咕咚咕咚地喝着。
我不客气地坐过去,在他的小桌子上放下我的两兜热早点。他拉过去一份开始吃,显然是饿坏了,早上最容易脾胃不舒服。
我端着咖啡在他简约的两室一厅里迈步,真冷清啊!
我的家尚且可以用家具和光影填满,飞机这里简单得简直没有生气,一切都是掉了色的,睡在这里的飞机也会是掉了色的。
我走进东边的屋子,焊接的铁管衣架上挂着一排短上衣,样式和颜色都差不多,我知道,这是飞机的战装。
地上有只孤单的牛皮袋,我捡起摇了摇,空的。
我抓着牛皮袋在飞机脸前踱步,我知道这袋子是被送来给飞机装私枪的。
飞机正在往嘴里塞包子,被我晃烦了,拿起遥控器就按了开关,电视里开始鬼吼狼叫,吓了我一大跳。
“声音开这么大干什么?你看片的时候不会有人话你扰民吗?”
“有人骂街,我就说是你送的。”飞机的嘴角噙上笑意,很甜,但马上又被他自己压下去。
我叹口气,把袋子举平。“东西呢?给我看看。”
飞机伸手在屁股下面的垫子缝里摸了会儿,接着把手枪递给我。
骨节相触的瞬间,飞机又抿起嘴巴。我真拿他没办法,九个小时前还是左右不肯,连摸摸都会躲开。现在却鬼鬼祟祟自己偷偷乐,昨晚该不会是被春梦搅得失眠了吧,我真好奇他的小脑袋瓜是如何运转的。
但我的好奇心没有持续多久——
我利落地退开了弹夹,却发现里面只有一颗子弹。
我气呼呼地伸直胳膊在飞机眼前,他搁下饭盒,后仰在靠背上,“怎样?”
“你干爹昨晚就没想着让你活着回去!”我禁不住拔高了声音。
“他难道不是你干爹吗?”飞机针锋相对,人也腾地站了起来。
“我不会对着一个要杀我的人恭恭敬敬,只有你,飞机。”我急切地抓紧他的胳膊,满眼的恨铁不成钢。
半晌,飞机的嘴巴里蹦出三个字,“抓疼了。”
“少tm胡说八道。”怒火和妒火烧遍了我全身,我变得口不择言。
飞机狐疑地盯了我几眼,像是要从我脸上找到些什么。
“真的,你轻点儿,Jimmy”,他重申。
我知道他在撒谎。
但我松开了他。
并无视了那语调里危险又惴惴不安的试探。
一丝可以称之为生气的情绪在这时飞快掠过他的脸庞。
他后退一步,转过身去,阴晴难辨。
“讲话!”我像个傻子似的对着他的背影喊,毫无理智可言,智商情商以及推理能力已经全面掉线。如今想来,也还是很愧疚。
飞机闷闷地回答,
“杀了你,我的命也无所谓。”
我皱着眉头,听他的话像在听个病句。我没有细想,就问起他昨晚交不了差,林怀乐拿他怎么办了。
他的眼眶又有点红了,这令这刻的飞机看起来更加脆弱。
“他不肯用你了?他是不是指责——”
“他什么都没说”,飞机坐回远处,“他很失望,因为我没能帮上他的忙,没能铲除……你是干爹竞选路上的拦路虎,处处跟他作对。”
“那你来铲除我,现在”,我把那块冰冷的钢铁塞到飞机手里。
飞机缓缓抬起头,“别讲笑了,Jimmy.”
“讲笑?点该唔可以系真嘅?!”我狂热地追问。即使他对我有点动心,那也不至于到彻头彻尾放弃任务的地步啊,让我体面地死去才更符合杀手的一贯做法。“这不是你一直想做的事吗?从我们第二次见面开始,简直没有比今天更合适的机会了,飞机。多简单,打开保险,扣响扳机,来吧,别犹豫。”我像个吸食大麻的狂热分子,盲无目的,却痴迷于逼迫那天的他。
飞机痛苦地放下枪。
清晨的阳光一缕缕照射进来,在地板上留下金色的斑块。
我问他,“你怎么那么怕人失望?”
“我没有怕人失望,我只是任务失败了。”
“是差一点点就成功了,而且,现在还有补救的机会。”我又把话头绕了回去。
“Jimmy”,飞机用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你到底想听我说什么,想听我承认什么。昨天你放我走,同样,今天我也不会对你动手。如果之前,我找到你让你不开心。那些你都忘了吧,我都不会再去了。让我静静,我想一个人呆着。”
真可怜。
我们在那个早晨终究是不欢而散了,飞机没有起身送我,他让我走的时候带上门,还说,别来他家给他添麻烦。我说,那好啊。
tbc.
© limpidbright | Powered by LOFTER